
無題

很久之前,我曾經在篝火前面想過什麼一個問題。木頭噼啪響着,咀嚼着黑暗,我就盯着那團躍動。忽然想,孩子的任務真是長大麼?
夜風捲起些許火星子,飛向天。那些星星有多少已經熄滅了,光走了那麼久才到我們眼裏,可等我們看到時,發光的本體或許早已死去。就像我看着自己的童年,明明還記得温度,那孩子卻已經不在了。當時並沒有好好看看這個世界,長大了再看,就已經是一個新世界了。
所有溪流,無論繞過多少山、穿過多少谷,最後都要跌進同一片海里。我當時讀龍應台的《大江大海》,對類似的語句印象很深刻:“一切的顛沛流離,最終都會由大江歸還到大海。”
所有夢想也是。那些以為走散了的,其實都在朝同一個方向去。會在海里重逢嗎?會在鹽分的浸泡裏認出彼此最初的形狀嗎?恐怕不會,不過,我希望他會。會的吧?我不知道。
篝火把我的影子投在身後,拉得很長,長得不像現在的我。影子在泥土上晃動,像另一個更誠實的人生。
我小時候以為世界是一本攤開的書,等着我去讀。可後來發現,字是會變的。昨天讀到永恆,今天再看,墨跡已經淡了。昨天相信的正確,今天用手一摸,紙頁背後有另一行反着寫的字。
我有在長大的過程中,好好看看並理解這個世界嗎?
火光跳了一下,嚇了我一跳。理解?看來我至少沒有理解這團火。我連隔壁養的那條狗都不理解,為什麼總在雨天對着空巷子叫?為什麼把撿來的骨頭埋在電線杆下?我甚至不理解自己為什麼昨天哭的事,今天想起來會笑;為什麼越是珍惜的,越要推開。
能夠彌補嗎?我也問過火光,但火光只給我更多的影子。
曾經有段時間,我覺得一切都完了。不是故事裏那種跌到谷底還能反彈的完了,是爛在泥土裏、連當肥料都嫌貧瘠的那種完了。像牆角的泥,太陽一曬就開裂,雨一來就化成髒水。活着,就是在各種目光裏泅渡。那些目光有的是釘子,有的是唾沫。
天葬的本質,是表達愛與歸還。把人與自然雙方的水體融匯在一起。
可是人類這種容器太脆弱了,人無法接受來自自然的規律與智慧,也裝不下太濃的深情。一點點的交融都會讓他們疼痛,就像淡水魚遊進海里,要拼命調整血液裏的鹽分。最後不是被鹹死,就是被渴死。
我又往火裏添了根柴。新柴牴觸了一會,然後呼一聲燃了起來,把自己交出去。理解別的生命,可能就像這根柴理解火,要以毀滅自身形狀為代價。
我小時候觀察過螞蟻如何搬運同伴的屍體,模仿過鳥在清晨的第一聲啼叫,甚至幻化成過一陣沒有重量的風。可還是錯;把螞蟻的執着當成了悲傷,把鳥的鳴叫當成了歡欣,把風的經過當成了眷戀。
錯誤摞着錯誤,像這堆越燒越高的灰。
可是啊,火突然旺了一下,把所有影子都吞進去又吐出來,事情好像還沒到那麼糟的地步。灰燼底下還有通紅的芯子,風一吹,又能重新燃起來。錯誤是可以被修正的,就像河流會在拐彎處帶走淤積的泥沙。雖然新的錯誤還會產生,就像新的泥沙還會沉積。
但這就是長大要做的,對吧?不是變高變重,不是把童裝換成成人裝。而是在意識到自己永遠不可能完全理解這個世界後,依然願意去理解。是在明白所有彌補都留痕後,依然拿起針線。是在海水漫過頭頂時,終於學會用鰓呼吸。
火星升起來,和看不見的星星混在一起。有的星星死了,有的正在死,有的剛剛誕生。它們同時存在於這片夜空,就像所有時間的我同時坐在這堆篝火前。
溪流還在朝大海去。在抵達之前,它有權拐彎,有權氾濫,有權在旱季斷成水窪。只要他還在流動。
我伸出手烤火,掌心朝上,像在接受什麼饋贈。
“來得及的。” 火焰如是説,然後它繼續燃燒,用明亮的方式,把自己一寸寸變成灰。
我終有一天,也會變成一根柴,變成一團灰;我會徹徹底底的消失,不留下任何的痕跡,慢慢的完全被遺忘,從根源上消失,消失的徹底。
但是來者既不可知,即過去不可知;現在不可知,現在成過去;未來亦不可知;忘過去,忘現在,忘未來;不來,亦來,即是如來。
已經接受過上帝的恩惠,所以把一切歸還上帝;已經接受了萬物為一,所以一切不過一種迴歸;已經接受了空,所以最後有所得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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